又断不下来

出自元代李行甫的《杂剧·包待制智赚灰栏记
楔子老身郑州人氏。
自身姓刘,嫁得夫主姓张,早年亡逝已过。
只生下一儿一女,孩儿唤作张林,也曾教他读书写字;女儿唤作海棠,不要说他姿色尽有,聪明智慧,学得琴棋书画、吹弹歌舞,无不通晓。
俺家祖传七辈是科第人家,不幸轮到老身,家业凋零,无人养济。
老身出于无奈,只得着女儿卖俏求食。
此处有一财主,乃是马员外。
他在俺家行走,也好几时了。
他有心看上俺女孩儿,常常要娶他做妾,俺女孩儿倒也肯嫁他。
只是俺这衣食饭碗如何便割舍得!且待女孩儿到来,慢慢的与他从长计议,有何不可。
自家张林的便是。
母亲,俺祖父以来,都是科第出身,已经七辈,可着小贱人做这等辱门败户的勾当,教我在人前怎生出入也!你说这般闲话做甚么?既然怕妹子辱没了你呵,你自寻趁钱来养活老身,可不好那!哥哥,你要做好男子,你则养活母亲者。
泼贱人,你做这等事,你不怕人笑,须怕人笑我,我打不得你个泼贱人那!你不要打他,你打我波!母亲,不要家烦宅乱,枉惹的人耻笑。
我则今日辞了母亲,往汴京寻我舅舅,自做个营运去。
常言道“男儿当自强“,我男子汉七尺长的身子,出门去便饿死了不成?兀那小贱人,我去之后,你好生看觑母亲,若有些好歹,我不道的轻轻饶了你哩!匆匆发忿出家门,别寻生理度寒温。
男儿有躯长七尺,不信天教一世贫。
母亲,似这等唱叫,几时是了?不如将女孩儿嫁与马员外去罢。
儿也说的是。
只等马员外来时,我就许下这亲事,则便了也。
小生姓马名均卿,祖居郑州人氏,幼习儒业,颇通经史,因家中有几贯资财,人皆以员外呼之。
则是我平昔间酷爱风流,耽情花柳。
此处有个上厅行首张海棠,与小生作伴年久,两意相投。
我要娶她,这不消说了;他也常常许道要嫁我,被他母亲百般板障,只是不肯通口。
我想他也无过要多索些财礼意思。
闻得海棠近日,与他哥哥张林,唱叫了一场,那张林离了家门,到汴京寻他舅子去了,料得一时间也未必就回。
今日恰好是一个吉日良辰,我不免备些财礼求亲去。
若是有缘分,得成全这一桩好事,岂不美哉!呀,姐姐正在门首,这也是个彩头。
待我见去。
员外,你来了也。
我再四与母亲说,不如趁我哥哥不在家,许了这门亲事。
磨了半截舌头,母亲像有许的意思了。
我和你见母亲去。
奶奶既有此意,也是我修的缘到了。
(卜儿
)员外,我今日为孩儿张林不孝顺,与老身合气,你讨些砂仁来送我,做碗汤吃。
奶奶,自家孩儿,有甚么气。
我如今特备白金百两,专求令爱的亲事。
过门之后,但是你家缺柴少米,都是我来支持,定不教你愁没钱使。
今日是人大好日辰,奶奶,你接了财礼,许了这亲事罢。
左右我的女儿在家,也受不得这许多气,便等他嫁了人去,倒也静办。
员外,只是你家里有个大浑家哩,我女孩儿过门来,倘或受他欺负,又不如在家的好,也要与员外说个明白。
一发讲到了,才好许你这亲事。
奶奶放心,莫说我马均卿不是那等人,便是我大浑家,也不是那等人。
令爱到家时,与我大浑家只是姐妹称呼,并不分甚大小;若是令爱养得一男半子,我的家缘家计,都是他掌把哩。
奶奶,再不要你忧虑别的。
员外,只要说定了,我受了你的财礼,我家女儿,便是你马家媳妇,只今日便过门去。
孩儿也,不是我做娘的割舍得你,你可也做人家媳妇去,再不要当行首了也!员外,你那大浑家处,凡百事你须与我做主咱。
凭着我皓首苍颜老母亲,待着我尽世今生不嫁人。
员外,我可也不爱你别的。
姐姐,你爱我些甚的来?我只爱你性儿软意儿真,我今日寻的个前程定准。
我着那一班姊妹道,张海棠嫁了马员外,可也不枉了。
从此后不教人笑我做辱家门。
今日将俺女孩儿,嫁马员外去了也。
受着他这一百两财礼,也够老身下半世快活受用哩。
如今别无甚事,寻俺旧时姑姊妹们,到茶房中吃茶去来。

第一折我这嘴脸实是欠,人人赞我能娇艳。
只用一盆净水洗下来,倒也开的胭脂花粉店。
妾身是马员外的大浑家。
俺员外娶得一个妇人,叫做甚么张海棠,他跟前添了个小厮儿,长成五岁了也。
我瞒着员外,这里有个赵令史,他是风流人物,又生得驴子般一头大行货,我与他有些不伶俐的勾当。
我一心只要所算了我这员外,好与赵令史久远做夫妻。
今日员外不在家,我早使人唤他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
我做令史只图醉,又要他人老婆睡。
毕竟心中爱者谁,则除脸上花花做一对。
自家姓赵,在这郑州衙门,做个令史。
州里人见我有些才干,送我两个表德:一个叫做赵皮鞋,一个叫做赵哈达。
这里有个妇人,他是马均卿员外的大娘子。
那一日马员外请我吃酒。
偶然看见他大娘子,这嘴脸可可是天生一对,地产一双,都这等花花儿的,甚是有趣,害得我眠里梦里。
只是想慕着他。
岂知他也看上了我,背后瞒着员外,与我做些不怜俐勾当。
今日他使人呼我,不知有甚事?须索去走一遭。
来到此间,径自过去。
大嫂,你唤我有何计议?我唤你来,不为别事。
想俺两个偷偷摸摸的,到底不是个了期。
我一心要合服毒药,谋杀了马员外,俺两个做永远夫妻,可不好么?你那里是我搭识的表子?只当是我的娘!难道你有此心,我倒没此意?这毒药我已备下多时也!兀的不是毒药。
我交付了与你,我自到衙门中办事去也。
赵令史去了也。
我且把这毒药,藏在一处,只等觑个空便,才好下手。
呀!我争些儿忘了,今日却是孩儿的生日。
教人请员外来,和他到各寺院烧香,佛面上贴金,走一遭去来。
妾身张海棠。
自从嫁了马员外,可是五年光景,俺母亲也亡化了,连哥哥也不知那里,至今没个消耗。
我跟前所生孩儿,叫做寿郎。
自生下这孩儿来,就在那褥草之上,则在姐姐跟前抬举,如今长成五岁了也。
今日是我孩儿的生日,员外和姐姐领着孩儿,到那各寺院烧香,佛面上贴金去了。
下次小的每安排下茶饭,等员外姐姐来家食用。
张海棠也,自从嫁了员外,好耳根清净也呵!月户云窗,绣帏罗帐。
谁承望,我如今弃贱从良,拜辞了这鸣珂巷。
毕罢了浅斟低唱,撇下了数行莺燕占排场。
不是我攀高接贵,由他每说短论长。
再不去卖笑追欢风月馆,再不去迎新送旧翠红乡。
我可也再不怕官司勾唤,再不要门户承当,再不放宾朋出入,再不见邻里推抢,再不愁家私营运,再不管世事商量。
每日价喜孜孜一双情意两相投,直睡到暖溶溶三竿日影在纱窗上。
伴着个有疼热的夫主,更送着个会板障的亲娘。
怎么这早晚,员外姐姐还不回来?我出门前看波。
腹中晓尽世间事,命里不如天下人。
我张林自从和妹子唱叫了一场,出门去寻俺舅子,谁想他跟着一个什么经略相公种师道,到延安守去了。
一来投不着主儿,二来又染了一场冻天行的病证,不要说盘缠使尽,连身上的衣服也典卖尽了。
走回家来,母亲也亡化了,居房也没了,教我怎么好?闻得妹子嫁了马员外,那员外是好家计,他肯看顾亲眷,要抬举我舅子,有何难处!我如今一径的去投托他,问他借些盘缠使用。
可早来到马员外门首了。
可可的我妹子正在门前,待我去相见咱。
妹子祗揖!我道是谁,原来是哥哥。
我看你容颜肥胖,倒宜出外。
妹子,你可早头一句话儿也!哥哥,你敢替母亲做七来?起坟来?还是吊孝来?妹子,你不见我吃的,则看我穿的,自家的嘴也养不过,有甚么东西与母亲做七起坟那!哥哥,俺母亲亡化,一应送终的衣衾棺椁之费,那些儿不亏了马员外来!妹子,这虽是马员外把我母亲发送,还是多亏了你,我知道了也。
自丧了亲爷撇下个娘,偏你敢不姓张,怎教咱辱门败户的妹子去支当!妹子,不必敲打我了,我也知道,多多的亏了你也!到今日你便安排着这句甜话儿来寻访。
妹子,我今日特来投托,你怎做下这一个冷脸儿那!也不是俺便做下的这一个冷脸儿难亲傍,想当日你怒烘烘的挺一身,急煎煎的走四方。
妹子,这旧话也休提了。
我则道你怎生发迹身荣旺,怎还穿着这蓝蓝缕缕的这样旧衣裳?妹子,我和你是一父母生的兄妹,你哥哥便有甚的不是,你也将就些儿,不要记怨了。
哥哥也,你便有甚脸今朝到我行,听说罢这衷也波肠!妹子也,我也是出于无奈,特特投奔你来。
没奈何,不论多少,赍发些盘缠使用,等我好去。
口声声道是无奈何,哥哥也,你既无钱呵怎生走汴梁?妹子,你也不必多说了,你不赍发我,教那个赍发我?你今日投奔我个小妹子,只要我赍发你个大兄长,你不道来,可不道是男儿当自强!妹子,你不曾忘了一句儿也。
打落的我勾了,你则是赍发我去者。
哥哥不知,俺这衣服头面,都是马员外与姐姐的,我怎做的主好与人,除这些有甚的盘缠好赍发的你?哥哥,你则回去了罢,休来这门首也。
妹子,你好狠也。
你是我同胞亲妹子,我特投奔着你,一文盘缠也不与我,倒花白了我这许多。
我如今也不回去,只在这门首等着,待他马员外来,或者有些面情,也不见得。
我是马员外的大浑家,领着孩儿烧香,我先回来了。
呀!怎么我家解典库门首,立着个教化头?你在此有甚么勾当?姐姐休骂,小人是张海棠的哥哥,来寻我妹子的。
原来你是张海棠的哥哥,这等是舅舅了。
你可认的我么?小人不认的那壁姐姐。
则我便是马员外的大浑家。
我小人眼拙不认得,大娘子是必休怪。
舅舅,你要寻你妹子怎么?说也惶恐。
因为贫难,无以度日,要寻我妹子,讨些盘缠使用。
他与你多少?他道家私里外,都是大娘子掌把着哩,自做不得主,一些没有。
舅舅不知,自从你妹子到我家来,添了一个孩儿,如今也五岁了,这是你的外甥。
现今我家大小家私,都着他掌把,我是没儿子的!一些也没分了!你是张海棠的哥哥,便是我亲哥哥一般。
我如今过去,问他讨些盘缠与你。
若有呵,你也休欢喜;若无呵,你也休烦恼,只看你的造化。
你且在门首待者。
小人知道。
好一个贤慧的妇人也!姐姐,你先回来了!劳动着姐姐哩。
海棠,门首立着的是甚么人?是海棠的哥哥。
哦,原来是你的哥哥。
他来这里做甚么?他问妹子讨些盘缠使用。
你便与他些不得?我这衣服头面,都是员外和姐姐与我的,教我可甚么与他?这衣服头面与了你,就是你的了,便与你哥哥也何妨!姐姐,敢不中么。
倘员外查起我这衣服头面,教我说甚的那!员外查时,我替你说,还再做些与你。
快解下来
,送与你哥哥去罢。
既是姐姐许了,我便脱了这衣服,除下这头面,与我哥哥去。
怕我拿了你的?将来,待我送他去。
舅舅,则为你这盘缠,连我也替你恼起来。
那知道你家妹子,这般个狠人,放着许多衣服头面,一些儿不肯与你,只当剔他身上的肉一般。
这几领衣服,几件头面,是我爹娘陪嫁我的,送与舅舅,权做些儿盘缠使用。
舅舅,你则休嫌轻道少者。
多谢大娘子。
小人结草衔环,此恩必当重报!舅舅,员外不在家,不好留的你茶饭,休怪也。
我则道这衣服头面,是我妹子的,那知是他大娘子的。
你是我一父母所生的亲妹子,我讨些盘缠使用,并无一文,倒花白我一场;这大娘子,我与他是各白世人,赍发我衣服头面。
我想他家中大妻小妇必有争差,少不得要告状打官司的。
我如今将这头面,兑换些银两,买小窝儿,做开封府公人去。
妹子,你常拣吉地上行,吉地上坐,休要咱两个轴头儿厮抹着。
若告到宫中,撞见我时,我一杖子起你一层皮哩!海棠,你这衣服头面,与你哥哥去了也。
索是生受姐姐来,只怕员外回时,若问起呵,望姐姐与我方便一声。
不妨事,放着我哩。
海棠也,你哥哥将那衣服头面去,怕不欢喜;只是员外问起时,我倒替你愁哩。
我马均卿,自从娶了张海棠,添了这个孩儿,叫做寿郎,可早五岁也。
今日是寿郎的生日,到各寺院烧香去。
见子孙娘娘庙,有倾颓去处,舍些钱钞,与他修理,因此又耽搁了一会。
可早来到门首也。
员外回来了,索是辛苦也。
我去取茶来者。
大嫂,那海棠的衣服头面,怎生都不见了那?员外不问,我也不好说。
你因为他生了孩儿,十分的宠用着他。
谁想他在你背后,养着奸夫,常常做这不伶俐的勾当。
今日我和员外烧香去了,他把这衣服头面,都与奸夫拿去,正要另寻甚么衣服头面,胡乱遮掩,被我先回去撞破了。
是我不许他再穿衣服,重戴头面,只等员外回来,自家整理。
这须不是我妒他,是他自做出来的!原来海棠将衣服头面与奸夫去了。
可知道来,他是风尘中人。
有这等事,兀的不气杀我也!我打你这不良的贱人。
员外打得好,似这等辱门败户的贱人,要他何用?则该打死他罢。
我这衣服头面,本不肯与俺哥哥将去,都是他再三撺掇我来,谁想到员外跟前,又说我与了
奸夫,着我有口难分。
这都是张海棠自家不是了也。
我当初自伤,别无甚忖量;别无甚忖量,将他来不防,将他来不防;可送咱这场。
俺越打得手脚儿慌,他越逞着言词儿谤,端的个狠毒世上无双。
你是生儿子的,做这等没廉没耻的事,兀的不气杀我也!员外,你气怎的?只是打杀他便了帐也。
普天下有的婆娘,谁不待要占些独强?几曾见这狗行狼心,搅肚蛆肠?你养着奸夫,倒着我有这屈事也。
倒屈陷我腌臜勾当,也怪不得他赃埋我来。
也只是我不合自小为娼!可知道你这贱人,旧性复发,把衣服头面,与了奸夫去,瞒着夫主,做这等勾当哩。
便是那狠毒的桑新妇,也不似你这个七世的娘,倒说我实心儿主意瞒家长。
谁着你背地里养着奸夫,还强嘴那!他道我共奸大背地常来往,他道我会支吾对面舌头强。
不争将滥名儿揣在我跟前,姐姐也,便是将个屎盆儿套在他头上。
则被这小贱人直气杀我也!大嫂,怎生这一会儿,我身子甚是不快?你可煎一碗热汤儿我吃。
这都是海棠这小贱人,气出员外病来。
海棠,你快些去,热热的煎碗汤来,与员外吃。
理会的。
恰才我脊梁上挨了棍棒,又索去厨房中煎碗热汤,一任他男子汉多心硬,大刚来则是俺这婆娘每不气长。
姐姐,兀的不是汤。
拿汤来,我试尝咱。
还少些盐酱,快去取来。
前日这一服毒药,待我取来,倾在这汤儿里。
海棠,快来。
怎这般忒慌张,连催盐酱?姐姐,兀的不是盐酱。
海棠,你将去。
姐姐,你将去波,怕员外见了我越气也。
你不去,员外又道你恼着他哩。
理会得。
员外,你吃口汤儿波。
则见他闷沉沉等半晌,苦恹恹口内尝。
员外,你放精细者!为甚的黄甘甘改了面上,白邓邓丢了眼光?呀!唬得我胆飞魂丧,不由不两泪千行。
眼见的四体难收一命亡,撇下多少房廊,几处田庄,两个婆娘,五岁儿郎。
从今后无挨无靠,母子每守孤孀,孩儿也,你将个谁依仗?姐姐,员外死了也。
我那员外也,忍下的就撇了我去也!海棠,你这小贱人,适才员外是个好好的人,怎生吃你这一口汤,便会死了?这不是你药死的,是那个弄死的?姐姐,这汤你也尝过来,偏是你不药死,则药死员外?天那,兀的不苦痛杀我也!下次小的每,那里与我高原选地,破木造棺,把员外埋殡了者。
海棠,你这小贱人,则等送了员外出去,我慢慢的摆布你,看你好在我家里过得那!姐姐,员外无了,这家私大小,我都不要,单则容我领了孩儿去罢。
孩儿是那个养的?是我养的。
你养的,怎不自家乳哺了?一向在我身边,煨干避湿,咽苦吐甜,费了多少辛勤,在手掌儿上抬举长大的,你就来认我养的孩儿,这等好容易!你养了奸夫,合毒药谋杀了员外,更待干罢!你要官休,还是要私休?怎生是官休,怎生是私休?你要私休,将一应家财房廊屋舍带孩儿都与了我,只把这个光身子走出门去;你要官休呵,你药死亲夫,好小的罪名儿!我和你见官去。
我原不曾药死亲夫,怕做甚么!情愿和你见官。
明有官防,你不怕告官,我就拿你去。
我不怕,告宫去,告官去。
且休问你真实,休问咱虚谎,现放着剃胎头收生的老娘,则问他谁是亲娘,谁是继养?我是孩儿的亲亲的亲娘,这孩儿是我的的亲亲的亲儿,是娘的心肝,娘的肚子,娘的脚后跟,那一个不知道的!怎瞒得过看生见长的街坊。
你合毒药,谋死员外,也是我脏埋你的?这毒药呵,你平日里预收藏,暗暗的倾下羹汤。
明明是你下这毒药在汤儿里,怎赖得我?怕你不去偿命!这的是谁药死亲夫呵要将性命偿。
你畅好是不良,送的人来冤枉。
则普天厂大浑家那里有你这片歹心肠!如何?中了俺的计也。
眼见得这家私大小带孩儿,都是我的。
嗨,事要三思,免劳后悔。
你也合寻思波,这孩儿本等不是我养的,他要问那剃胎头收生的老娘,和那看生见长的一起街坊邻舍做证见。
若到官呵,他每不向我,可不干着这一番。
我想来,人的黑眼珠子,见这白银子没个不要的,则除预先安顿下他,见人头,与他一个银子,就都向着我了。
则是衙门官吏,也要安置停当。
怎得赵令史到来,和他商量告状的事,可也好那!才说姓赵,姓赵便到。
我赵令史,数日不曾去望马大娘子,心里痒痒的,好生想他,只是丢不下。
如今到他门首,他家没主了,怕做甚的?径自入去。
大娘子,只被你想杀我也!赵令史,你不知道马员外被我药死了也?如今和海棠两个打官司,要争这家缘家计,连这小厮。
你可去衙门打点,把官司上下,布置停当,趁你手里完成这桩事。
我好和你做长远夫妻也。
这个容易。
只是那小厮,原不是你养的,你要他怎的?不如与他去的干净。
你也枉做令史,这样不知事的。
我若把这小厮与了海棠。
到底马家子孙,要来争这马家的家计,我一分也动他不得了。
他无过是指着收生老娘,和街坊邻里做证见,我已都用银子买转了。
这衙门以外的事,不要你费心,你只替我打点衙门里头的事便了。
大娘子说的是。
这等你早些来告状,我自到衙门打点去也。
赵令史去了。
则今日我封锁了房门,结扭了海棠告状去走一遭。
常言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我说道人见老虎谁敢汤,虎不伤人吃个屁!
第二折小官郑州太守苏顺愤是也。
虽则居官,律令不晓。
但要白银,官事便了。
可恶这郑州百姓,欺侮我罢软,与我起个绰号,都叫我做模棱手,因此我这苏模棱的名,传播远近。
我想近来官府尽有精明的作威作福,却也坏了多少人家;似我这苏模棱,暗暗的不知保全了无数世人,怎么晓得?今日坐起早衙,左右,与我抬放告牌出去。
理会的。
我和你见官去来。
冤屈也!你且放手者。
火匝匝把衣服紧攥着,你药死亲夫,该死罪的,我放了你,倒等你逃走去了?你道我该死罪怎生逃?张海棠也,我则道嫁良人十成九稳,今日个越不见末尾三梢。
则我这负屈的有口难言,赤紧的原告人见肚生苗,这一场没揣的罪名除非天地表!可知道你药死了亲夫,自有个天理神明鉴察。
我将这虚空中神灵来祷告,便做道男儿无显迹,可难道天理不昭昭?小贱人,这里是郑州府门首了。
你若经官发落,这绷扒吊拷,要桩桩儿挨过,不如认了私休,也还好收拾哩。
便打杀我也说不得。
我情愿和你见官去。
你道是经官发落,怎的支吾这场棒拷。
我则道人命事须要个归着,怎肯把药死亲夫罪屈招,平白地落人圈套!拚守着七贞九烈,怕甚么六问三推,一任地万打千敲。
冤屈也!甚么人在衙门首叫冤屈?左右,与我拿过来。
当面。
那个是原告?小妇人是原告。
这等,原告跪在这壁,被告跪在那壁去。
唤原告上来,你说你那词因,等我与你做主。
小妇人是马均卿员外的大浑家。
这等,夫人请起。
他是告状的。
相公怎么请他起来?他说是马员外的大夫人。
不是什么员外,俺们这里有几贯钱的人,都称他做员外,无过是个土财主,没品职的。
这等着他跪了。
你说词因上来。
这个叫做张海棠,是员外娶的个不中人。
口退!敢是个中人?正是个中人,他背地里养着奸夫,同谋设计,合毒药药杀了丈夫,强夺我所生的孩儿,又混赖我家私。
告大人,与小妇人做主咱。
这妇人会说话,想是个久惯打官司的,口里必力不刺说上许多,我一些也不懂的。
快去请外郎出来。
外郎有请。
我赵令史,正在司房里趱造文书,相公呼唤我,必是有告状的,又断不下来,请我去帮他哩。
相公,你整理甚么事不下来?令史,有一起告状的在这里。
待我问他。
兀那夫人,告甚么?告张海棠药杀亲夫,强夺我孩儿,混赖我家私。
可怜见与我做主咱!拿过那张海棠来。
你怎生药杀亲夫,快快从实招来。
若不招呵,左右,与我选下大棍子者。
厅阶下,膝跪着,听贱妾说根苗。
你说,你说。
狼虎般排着祗从,神鬼般设着六曹。
你药杀亲夫,这是十恶大罪哩。
若妾身犯下分毫,相公也,我情愿吃那杀丈夫的绷扒吊拷。
你当初是甚么人家的女子?怎生嫁与那马员外来?你说与我听波。
念妾身求食卖笑,本也是旧家风调。
则为俺穷滴滴子母每无依靠,挨今宵,到明朝。
谢的个马均卿一见投他好,下钱财将妾身娶做小。
他莺燕交,咱成就了。
原来是个娼妓出身,便也不是个好的了。
你既然被马员外娶到家,可曾生得一男半女么?我与他生男长女受劬劳。
你家里有甚么人,也还往来么?俺哥哥因为少吃无穿来投托,曾被我赶离门恰和他两个厮撞着。
是你的哥哥,便和他厮见,也不妨事。
俺姐姐道:海棠,既是你哥哥来投奔你时,你便没银子,何不解下这衣服头面,与他做盘缠使用去。
这般说也是他好意。
我信了他,将这些衣服头面与哥哥去了。
等的员外回来,问道海棠的衣服头面,为何不见,他便道,瞒着员外,都与奸夫了也。
岂知他有两面三刀,向夫主厮搬调。
哎哟,我是这郑州里第一个贤慧的,倒说我两面三刀,我搬调你甚的来?这都是小事,我不问你,只问你为何药死了亲夫,强夺他孩儿,混赖他家私,一一的招来。
俺男儿气中子,丕地倒,醒来时俺姐姐自扶着。
他道,海棠,员外要汤吃,你去煎来。
煎的一碗热汤来又道是盐酱少,他赚的我取盐酱去呵,谁承望暗倾着毒药。
员外才把这汤吃下不的一两口,就死了也。
相公,你试寻思波。
怎便登时间火焚了尸首,葬在荒郊?这毒药明明是你的了。
你怎么又要强夺他孩儿,混赖他家私,有何理说?这孩儿原是我养的。
相公,你只唤那收生的刘四婶,剃胎头的张大嫂,并邻里街坊问时,便有分晓。
这个也说的是。
左右,快去拘唤那老娘街坊来者。
老娘街坊人等,衙门中唤你哩。
常言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
如今马员外的大娘子,告下来了,唤我们做证见哩。
这孩子本不是大娘子养的,我们得过他银子,则说是他养的。
你们不要怕打,说的不明白。
这个知道。
当面。
你是街坊么?这孩儿是谁养的?那马员外是个财主,小的每平日也不往来。
五年前因他大娘子养了个儿子,小的们街坊邻里,各人三分银子与他贺喜,那员外也请小的每吃满月酒,看见倒生的一个好娃娃。
以后每年儿子生日,那员外同着大娘子,领了儿子到各寺院烧香去,这是一城人都看见的,也不只是小的们这几个。
这等明明是他大娘子养的了。
相公,这街坊都是他用钱买转了的,听不得他说话。
我每买不转的,都是倾心吐胆说真实的话,若有半句说谎,你嘴上害碗大的疔疮。
现放着收生的刘四婶,剃胎头的张大嫂,俺孩儿未经满月早问道我十数遭。
今日个浪包娄到公庭混赖着您,街坊每常好是不合天道,得这些口含钱直恁般使的坚牢。
相公,则问这两个老娘,他须知道。
兀那老娘,这个孩儿是谁养的?我老娘收生,一日至少也收七个八个,这等年深岁久的事,那里记得?这孩儿只得五岁,也不为久远,你只说实是谁养的?待我想来。
那一日产房里,关得黑洞洞的,也不看见人的嘴脸,但是我手里摸去,那产门像是大娘子的。
口退!张老娘你说。
这一日他家接我去与小厮剃胎头,是大娘子抱在怀里,则见她白松松两只料袋也似的大奶奶,必定是养儿子的,才有这奶食,岂不是大娘子养的?你两个老娘,怎么都这般向着他也?老娘也,那收生时我将你悄促促的唤到卧房,你将我慢腾腾的扶上褥草。
老娘也,那剃头时堂前香烛是谁烧?你两个都不为年纪老,怎么的便这般没颠没倒,对官司不分个真假辨个清浊?何如?两个老娘都说大娘子养的,可不是你强夺他孩儿了?相公,街坊、老娘都是得过他钱买转了的。
这孩儿虽则五岁,也省的人事了,你则问我孩儿咱。
你说我是亲娘,他是奶子。
这个是我亲娘,你是我奶子。
可又来,我的乖乖儿口乐!哎,儿也,则你那心儿里自想度,自暗约,见您娘苦恹恹皮肉上挨着荆条。
则你那出胞胎便将人事晓,须汜的您娘亲三年乳抱,怎禁这桑新妇当面闹抄抄。
这孩子的话,也不足信,还以众人为主。
只一个孩儿,还要强夺他的,这混赖家私,一发不消说了。
你快把药杀亲夫一事招了者。
这药杀亲夫,并不干我事。
这顽皮贼骨,不打不招。
左右,与我采下去,着实打呀!打的好,打的好,打杀了可不干我事。
他要诈死。
左右,与我采起来。
哎哟,天那!我则见飕飕的棍棒拷,烘烘的脊背上着,扑扑的精神乱,悠悠的魂魄消,他们紧攥住我头梢。
口退!快招了者,不强似这等受苦!则听的耳边厢大呼小叫,似这般恶令史肯恕饶,狠公人显燥暴。
你招,那奸夫是谁?他又不肯招,待我权认了罢。
被官司强逼着,指奸大要下落。
我向那鬼门关寻觅到两三遭,您这般顺人情有甚好?则我这浓血临身要还报。
有钱的容易了,无钱的怎打煞!左右,再与我打着者。
我也是好人家儿女,怎么挨得这般打拷,只得屈招了罢。
相公,是妾身药杀了丈夫,强夺他孩儿,混赖他家私来。
天那!兀的不屈杀我也!我屈千屈万,才屈的你一个儿哩。
既是招了,左右,着那张海棠画了字,上了长枷,点两个解子,十甲送开封府定罪去。
左右,将那新做的九斤半的大枷与他带。
理会的。
犯人上枷。
天哪!则您那官吏每忒狠毒,将我这百姓忒凌虐,葫芦提点纸将我罪名招。
我这里哭啼啼告天天又高,几时节盼的个清官来到?掌嘴。
我这衙门问事,真个官清法正,件件依条律的,还有那个清官清如我老爷的?则我这泼残生,怎熬出这个死囚牢?这事问成了也。
干证人都着宁家去,原告保候,听开封府回文发落。
我问了一日事,肚里饥了,回家吃饭去也。
这一桩虽则问成了,我想起来,我是官人,倒不由我断,要打要放,都凭赵令史做起,我是个傻厮那!今后断事我不嗔,也不管他原告事虚真。
笞杖徒流凭你问,只要得的钱财做两分分。

第三折我家卖酒十分快,干净济楚没人赛。
茅厕边厢埋酒缸,裤子解来做酉窄袋。
咱家是个卖酒的,在这郑州城十里铺上,开着个酒务儿,但是南来北往,经商客旅,都来我这店里吃酒。
我今日开开这店门,烧的这镟锅儿里热着,看有甚么人来。
小子是郑州衙门里有名的公人,叫做董超,这个兄弟叫做薛霸,解这妇人张海棠,到开封府定罪去。
口退!兀那妇人,你也行动些儿。
你看这般大风大雪哩,肚中饥饿了,有甚么盘缠使用,也拿些出来,等我们买碗酒吃,好趱路去。
哥哥,你休打我,我是屈受罪的人,死在旦夕,那讨半分盘缠送你?只望可怜见咱。
兀那妇人,你当初怎生药杀亲夫,混赖他孩儿来?你慢慢的说与我听波。
则我这身上罪何日开除?腹中冤向谁诉与?被他人混赖了我孩儿,更陷我毒杀夫主。
吃不过吊拷绷扒,撞不着清廉官府。
我兄弟两个,曾见你半厘錾口儿?是那个要了你银子,说清廉不清廉?那个是见义当为,肯怜咱这般苦楚?湿浸浸棒疮疼痛,哽噎噎千啼万哭。
空荡荡那讨一餐?薄怯怯衣裳蓝缕。
沉点点铁锁铜枷,软揣揣婆娘妇女。
哎,你个恶狠狠解子怎知?哥哥也,我委实的衔冤负屈。
便说杀冤屈,须不是我们带累你的,教我怎生可怜你?雪越大了,行动些。
头上雪何曾住半霎?摧林木狂风乱刮。
我这更耽烦恼受嗟呀,走的来力尽筋乏,又加上些脓撼撼的棒疮发。
着我们当这等苦差,还不走哩。
怎当这嗔忿忿吖吖,但走的慢行的迟,他可便舍命的打。
你当初不招也罢。
谁着你招了来?哥哥,不嫌烦絮,听我说咱。
遭这场无情的官法,方信道漫漫黄沙。
怎当的他家将咱苦打,逼勒得将招伏文状押。
到今日有谁来怜见咱?似这等衔冤负屈,空吃尽吊拷绷扒。
兀那妇人,你打挣些,转过这山坡去,我着你坐一会再走。
早来到山坡直下,冻钦钦的难立扎。
脚稍天腾的吃个仰刺叉。
起来。
哎,你个火性紧的哥哥厮觑口叚,须是这光出律的冬凌田地滑。
千人万人走不滑,偏是你走便滑?待我先走,若是不滑呵,我打折你这腿。
真个这里有些滑。
自家张林的便是,在这开封府当着个祗候。
今有包待制西延边赏军,差着我去迎接回来。
好大雪也。
天那!也住一住儿波。
这一个走的,好像俺哥哥张林。
绰见了容颜敢是他,莫不我泪眼昏花?再凝睛仔细观瞻罢,却原来正是无差。
我这里挺一挺耸着肩胛,摆一摆摩着腰胯,紧待赶更那堪带锁披枷。
这一个带锁披枷的妇人,是那里解将来的?哥哥。
哥哥也,且住咱,将妹子怎生提拔?哥哥。
你是个洛伽山观世的活菩萨,这里不显出救人心待怎么?哥哥,救你妹子咱。
你是谁?我是你妹子海棠。
这泼娼根,那一日谢你好赍发我也。
我道他为甚的声声把我娼根骂,似这等无明火难按纳。
却原来正是他,见了咱,思量起有前仇恨杀;正是他,见了咱,不邓邓嗔生怒发。
哥哥也!他、他、他,不认咱,我、我、我,舍性命向前赶上他。
恰、恰、恰,待扯住他衣服,被这妇人定害杀人也。
早、早、早,又被揪撏了头发。
泼娼根放手。
告、告、告,狠爹爹宁耐唦,来、来、来,听妹子细说根芽。
你这泼娼根,你早知今日,当初那衣服头面,把些儿与我做盘缠不得?他、他、他,坑杀人机谋狡猾,你、你、你,是将我这头面金钗插,我、我、我,因此上受波查。
哥哥,你妹子这场天来大祸,都在这衣服头面上起的。
你妹子当初不敢便将衣服头面,与你做盘缠使用,也则怕那妇人来。
岂知他教我解下来与哥哥将的去,待员外回时,却说我养着奸夫,将衣服头面,都送他去了,气的员外成了病,又将毒药暗地谋死,倒把你妹子拖到官司,问了个药杀亲夫、混赖孩儿的罪名。
天那!可怜冤屈杀人也。
这衣服头面是谁的?是你妹子的。
是你的?这歹弟子孩儿说道是他爷娘陪嫁的,这等我错怪了你。
前面有所酒店,我和你且吃钟酒去来。
卖酒的将酒来。
有、有、有,请里面坐。
兀那解子,我是开封府五衙都首领,叫做张林,这个就是我的亲妹子。
我如今也接包待制回去,你一路上与我好生看觑咱。
哥哥不劳吩咐,只要到府时,早些打发我批回。
这个容易。
妹子,那个妇人,我只道他贤慧,却原来有这般狠毒,你可怎生放得下他!那婆娘面子花花,你则道所事贤达,搬调的男儿问咱家。
他便逞俐齿,弄伶牙,对面说三般话。
他道我将男儿药杀,又道我将家私来尽把,又道我要混赖他孩儿,拖我去州衙中告发。
也不管难挨难熬,只一味屈敲屈打,活断送在剑头刀下。
这的是谁做就死冤家?哎,都是那搅蛆扒。
哥哥,你在这里,我要见风去也。
自家赵令史的便是。
如今将张海棠解上开封府去,我想那海棠,又无甚么亲人讨命,不若到路上结果了他,何等干净!因此特特拣两个能事的公人董超、薛霸解去。
起身时节,每人与了五两银子,教他不必远去,只在僻静处所,便好下手。
怎么不见来回话?事有可疑,只得和大嫂亲自打听一遭去来。
这等雪天,走了这一会,好生寒冷。
我们且到酒店中买碗酒吃,暖暖寒再走。
大嫂说的是。
好也。
他同奸夫赶到这里,待我对哥哥说来。
这婆娘好生心狠,好生胆大,相赶到这里,要干罢,如何干罢!哥哥,奸夫奸妇都在这店里,咱和你拿他去来。
兄弟,你撮哺着我,拿那奸夫奸妇去也。
忙出去,休惊散,快捉拿,这的是谁风情谁当罪法。
我这里攥住衣服,则被她撇撒我阶直下,因此上走了婆娘,空做一场话。
枉着我哥哥,气力有天来大,只恨那摆手的公人,倒说道放了奸大罢。
兀那解子,你这精驴禽兽!你和他一衙门中人,你摆着手教他走了。
我是开封府五衙都首领,就打你一顿,怕你告了我来?你是上司弓兵打得我,这妇人恰是我管的囚人,我可打得也。
他是奉命官差将我紧监押,不争你途路上两下争差,把我个病恹恹的罪囚没乱杀。
你们还了酒钱去。
口走吱,有甚么酒钱还你!你看我这晦气。
今日在店门首等了半日,等得三四个人来买酒吃,不知为何打将起来,把两个好主儿,也打了去,一文钱也不曾卖的。
我如今也不开这酒店,另寻个买卖做罢。
这桩营生不爽快,常常被人欠酒债。
我今放倒望竿关上门,不如去吊水鸡也有现钱卖。
第四折喏!在衙人马平安,抬书案。
当年亲奉帝王差,手揽金牌势剑来。
尽道南衙追命府,不须东岳吓鬼台。
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乃庐州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人氏。
为老夫立心清正,持操坚刚;每皇皇于国家,耻营营于财利;唯与忠孝之人交接,不共谗佞之士往还?谢圣恩可怜,官拜龙图待制天章阁学士,正授南衙开封府府尹之职,敕赐势剑金牌,体察滥官污吏,与百姓伸冤理枉,容老夫先斩后奏。
以此权豪势要之家,闻老夫之名,尽皆敛手;凶暴奸邪之辈,见老夫之影,无不寒心。
界牌外结绳为栏,屏墙边画地成狱。
官僚整肃,戒石上镌“御制“一通;人从森严,厅阶下书“低声“二字。
绿槐阴里,列二十四面鹊尾长枷;慈政堂前,摆数百余根狼牙大棍。
黄堂尽日无尘到,唯有槐阴侵甬道。
外人谁敢擅喧哗,便是乌鹊过时不啅噪。
老夫昨日见郑州申文,说一妇人唤做张海棠,因奸药死丈夫,强夺正妻所生之子,混赖家私,此系十恶大罪,决不待时的。
我老夫想来,药死丈夫,恶妇人也,常有这事。
只是强夺正妻所生之子,是儿子怎么好强夺的?况奸夫又无指实,恐其中或有冤枉。
老夫已暗地着人吊取原告,并干证人等到来,以凭复勘。
这也是老夫公平的去处。
张千,抬听审牌出去,各州县解到人犯,着他以次过来,待老夫定罪咱。
妹子,你到宫中,少不得问你,只要说的冤枉,这包待制就将前案与你翻了。
若说不过时,你可努嘴儿,我帮你说。
我这冤枉,今日不诉,更等待何日也!待制爷爷开厅久了,须要赶牌解到,快进去。
则我这腹中冤枉有谁知?刚除的哭啼啼两行情泪。
恨当初见不早,到今日悔何迟!他将我后拥前推,何曾道暂歇气。
妹子,这是开封府前了,待我先进,你随解子入来。
这包待制是一轮明镜,悬在上面,问的事就如亲见一般,你只大着胆自辩去。
哥哥,你道他是高悬明镜南衙内,拚的个诉根由直把冤情洗。
我可也怕甚的?则为带锁披枷有话难支对。
万一个达不着大人机,哥哥也,你须是搭救你亲生妹。
郑州起解女囚一名张海棠解到。
刑案司吏,与解子批文,打发回去。
留下在这里,待审过了,发批回去。
理会的。
张海棠,你怎么因奸药杀丈夫,强夺正妻所生之子,混赖他家私,你逐一从头诉与老夫听咱。
妹子,你说么,嗨!他出胞胎可曾见这等官府来?我替你说罢。
禀爷,这张海棠是个软弱妇人,并不敢药杀丈夫,做这般歹勾当哩。
你是我衙门里祗候人,怎么替犯人禀事?好打!兀那妇人,你说那词因来。
禀爷,这张海棠并无奸夫,他不曾药杀丈夫,也不曾强夺孩儿,也不曾混赖家私。
都是他大浑家养下奸夫赵令史,告宫时又是赵令史掌案,委实是屈打成招的。
兀那厮,谁问你来?张千,拿下去,与我打三十者。
这张海堂是小的亲妹子,他从来不曾见大官府,恐怕他惧怯,说不出真情来,小的替他代诉。
可知道为兄妹之情,两次三番,在公厅上胡言乱语的;若不是呵,就把铜铡来切了这个驴头。
兀那妇人,你只备细的说那实话,老夫与你做主。
爷爷呵!妾身在厅阶下忙跪膝,传台旨问详细。
怎当这虎狼般恶狠狠排公吏,爷爷也,你听我一星星说就里。
兀那张海棠,你原是甚么人家的女子,嫁与马均卿为妾来?妾身是柳陌花街,送旧迎新,舞姬歌妓。
哦,你是个妓女。
那马均卿也待的你好么?与马均卿心厮爱,做夫妻。
这张林说是你的哥哥,是么?张海棠是小的妹子。
俺哥哥只为一载之前,少吃无穿,向我求觅。
这等你可与他些甚的盘缠么?是、是、是,他将去了我这头面衣袂。
小的买窝银子,就是这头面衣服倒换的。
难道你丈夫不问你这头面衣服,到那里去了?爷爷,俺员外曾问来,就是这大浑家撺掇我与了哥哥将的去,却又对员外说我背地送了奸夫,教员外怎的不气死也!气的个亲男儿唱叫扬疾,既是他气杀丈夫,怎生又告官来?没揣的告府经官,吃了些六问三推。
你夫主死了,那强夺孩儿,又怎么说?一壁厢夫主身亡,更待教生各札子母分离。
这孩儿说是那妇人养的哩。
信着他歹心肠千般妒嫉,那街坊、老娘,都说是他的。
他买下了众街坊,听事儿依随。
难道官吏每更不问个虚实?官吏每再不问一个谁是谁非,谁信谁欺。
你既是这等,也不该便招认了。
妾身本不待点纸招承,也则是吃不过这棍棒临逼。
那郑州官吏,可怎生监逼你来?怎当他官不威牙爪威,也不问谁有罪谁无罪。
早则是公堂上有对头,更夹着这祗候人无巴壁。
呀!厅阶下一声叫似一声雷,我脊梁上一杖子起一层皮。
这壁厢吃打的难挨痛,那壁厢使钱的可也不受亏。
打的我昏迷,一下下骨节都敲碎。
行杖的心齐,一个个腕头有气力。
郑州续解听审人犯,一起解到。
着他过来。
当面,兀那妇人,这孩儿是谁养的?是小妇人养的。
兀那街坊、老娘,这孩儿是谁养的?委实大娘子养的。
此一桩则除是恁般。
唤张林上来。
张千,取石灰来,在阶下画个栏儿。
着这孩儿在栏内,着他两个女人,拽这孩儿出灰栏外来。
若是他亲养的孩儿,便拽得出来;不是他亲养的孩儿,便拽不出来。
理会的。
可知道不是他所生的孩儿,就拽不出灰栏外来。
张千,与我采那张海棠下去,打着者。
着两个妇人,再拽那孩儿者。
兀那妇人,我看你两次三番,不用一些气力拽那孩儿。
张千,选大棒子与我打着。
望爷爷息雷霆之怒,罢虎狼之威。
妾身自嫁马员外,生下这孩儿,十月怀胎,三年乳哺,咽苦吐甜,煨干避湿,不知受了多少辛苦,方才抬举的他五岁。
不争为这孩儿,两家硬夺,中间必有损伤。
孩儿幼小,倘或扭折他胳膊,爷爷就打死妇人,也不敢用力拽他出这灰栏外来,只望爷爷可怜见咱。
则这个有疼热亲娘怎下得!爷爷,你试觑波。
孩儿也这臂膊似麻秸细。
他是个无情分尧婆管甚的,你可怎生来参不透其中意?他使着侥幸心,咱受着腌臜气。
不争俺俩硬相夺,使孩儿损骨伤肌。
律意虽远,人情可推。
古人有言: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瘦哉!人焉瘦哉!你看这一个灰栏,倒也包藏着十分利害。
那妇人本意要图占马均卿的家私,所以要强夺这孩儿,岂知其中真假,早已不辨自明了也。
本为家私赖子孙,灰栏辨出假和真。
外相温柔心毒狠,亲者原来则是亲。
我已着张林拘那奸夫去了,怎生这早晚还不到来?喏,禀爷,赵令史拿到了也。
兀那赵令史,取得这等好公案!你把这因奸药杀马均卿,强夺孩儿,混赖家私,并买嘱街坊老娘,扶同硬证,一桩桩与我从实招来。
哎哟,小的做个典吏,是衙门里人,岂不知法度?都是州官,原叫做苏模棱,他手里问成的。
小的无过是大拇指头挠痒,随上随下,取的一纸供状。
便有些甚么违错,也不干典吏之事。
我不问你供状违错,只要问你那因奸药杀马均卿,可是你来?难道老爷不看见的,那个妇人满面都是抹粉的,若洗下了这粉,成了甚么嘴脸?丢在路上也没人要,小的怎肯去与他通奸,做这等勾当!你背后常说我似观音一般,今日却打落的我成不得个人,这样欺心的。
昨日大雪里,赵令史和大浑家,赶到路上来,与两个解子打话,岂不是奸夫?只审这两个解子,便见分晓。
早连我两个都攀下来了也。
张千,采赵令史下去,选大棒子打着者。
理会的。
你只想马大浑家做永远妻,送的我有去无归。
既不唦你两个赶到中途有何意?咱与你对嘴,对嘴。
他敢诈死?张千,采起来,喷些水者。
快招上来。
小的与那妇人往来,已非一日,依条例也只问的个和奸,不至死罪。
这毒药的事。
虽是小的去买的药,实不出小的本意。
都是那妇人自把毒药放在汤里,药死了丈夫。
这强夺孩儿的事,当初小的就道,别人养的不要他罢。
也是那妇人说,夺过孩儿来,好图他家缘家计。
小的是个穷吏,没银子使的,买转街坊老娘,也是那妇人来买。
嘱解子要路上谋死海棠,也是那妇人来。
呸!你这活教化头,早招了也,教我说个甚的?都是我来,都是我来。
除死无大灾,拚的杀了我两个,在黄泉下做永远夫妻,可不好那!一行人听我下断:郑州太守苏顺,刑名违错,革去冠带为民,永不叙用。
街坊老娘人等,不合接受买告财物,当厅硬证,各杖八十,流三百里,董超、薛霸,依在官人役,不合有事受财,比常人加一等,杖一百,发远恶地面充军。
奸夫奸妇,不合用毒药谋死马均卿,强夺孩儿,混赖家计,拟凌迟,押付市曹,各剐一百二十刀处死。
所有家财,都付张海棠执业。
孩儿寿郎,携归抚养。
张林着与妹同居,免其差役。
只为赵令史卖俏行奸,张海棠负屈衔冤。
是老夫灰栏为记,判断出情理昭然。
受财人各加流窜,其首恶斩首阶前。
赖张林拔刀相助,才得他子母团圆。
街坊也却不道您吐胆倾心说真实,老娘也却不道您久年深记不得,孔目也却不道您官清法正依条例,姐姐也却不道您是第一个贤慧的,今日就开封府审问出因依。
这几个流窜在边荒地,这两个受刑在闹市里,爷爷也这灰栏记传扬得四海皆知。
题目张海棠屈下开封府正名包待制智勘灰栏记
杂剧·包待制智赚灰栏记拼音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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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ù yǒu shàng tīng háng shǒu zhāng hǎi t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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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è xiāo shuō le
cháng cháng dào yào ji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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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ī shì kěn tōng kǒ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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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āng lín
chàng jiào le chǎng
zhāng lín le jiā mén
dào biàn jīng xún jiù le
liào shí jiān wèi jiù hu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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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ǎn bèi xiē cái qiú qīn
ruò shì yǒu yuán fèn
chéng quán zhè zhuāng hǎo shì
měi zāi
ya
jiě jiě zhèng zài mén shǒu
zhè shì cǎi tóu
dài jiàn
yuán wài
lái le
zài qīn shuō
chèn zài jiā
le zhè mén qīn shì
le bàn jié shé tóu
qīn xiàng yǒu de le
jiàn qī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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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街行·秋日怀旧 作者: 韩愈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这首诗描绘了一个老人对于时光流逝和岁月易逝的感慨和思考。他身为一位年迈者,已经白发苍苍,深感时光的无情和无常,看似无限的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渐行渐远。他的愁苦如同长河般源源不断,来自心中对生命的愁痛和对未来的担忧。而他在镜子中却无法看到自己的内心,只能看到皓齿、容颜等肤浅的外表,难以得知自己的内心正在如何挣扎和悲伤。最后,他表达了对秋天的怀念和对生命的领悟,认为自己与秋天一样,都是时光的受害者,同时也是时光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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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街行·秋日怀旧 作者: 韩愈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这首诗描绘了一个老人对于时光…展开
御街行·秋日怀旧 作者: 韩愈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这首诗描绘了一个老人对于时光流逝和岁月易逝的感慨和思考。他身为一位年迈者,已经白发苍苍,深感时光的无情和无常,看似无限的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渐行渐远。他的愁苦如同长河般源源不断,来自心中对生命的愁痛和对未来的担忧。而他在镜子中却无法看到自己的内心,只能看到皓齿、容颜等肤浅的外表,难以得知自己的内心正在如何挣扎和悲伤。最后,他表达了对秋天的怀念和对生命的领悟,认为自己与秋天一样,都是时光的受害者,同时也是时光的见证者。折叠

作者介绍

李行甫 李行甫   李行甫,名潜夫,字行道,一作行甫,绛州(今山西新绛县东北)人。生卒年不详。约元世祖至元前后在世。在《录鬼簿》里,他被列于“前辈已死名公才人”中,为元杂剧前期作家。贾仲明挽词云:“绛州高隐李公潜,养素读书门镇掩。青山绿水白云占,净红尘,无半点。纤小书楼插牙签,研架珠露《周易》点,恬淡虀盐。”从中可知他一生大概没做过什么官,乃是一个“净红尖,无半点”的绛…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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